水银见状,忍无可忍地一大步上前。
“痫症急发时,先应醒脑开窍为主,以手厥阴、督脉及足少阴经穴为主。
内关穴,为心包经络穴,可调理心神。水沟、百会穴为督脉穴,后溪穴,通督脉,督脉入脑络,故,针刺可醒脑开窍。
涌泉穴,为肾经井穴,可激发肾气,促进脑神的恢复。
您先取印堂,接着是不是再取鸠尾、间使、太冲、丰隆这样的枢穴?
那是两次发作间歇期的治疗手法,您行医数十载,怎会不分?”
水银迈出去时,身旁的青壮汉子,就伸手扯了一把,没扯住。
眼见旁大夫望过来,赶紧缩回手望天,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。
旁大夫望着那黄口小儿,一指虚点着他,浑身气得哆嗦,形状比之地上的患病之人,也不惶多让了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他张着嘴,断断续续地吐出两个你字后,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。
想反驳,突然就发现自己理屈词穷了。
但是不辩解,岂不就证明自己是个庸医?
那如何了得?
可他之前的确是想取印堂、间使等穴位的。这……
没等旁大夫找出回辩之词,周围的人见他哑舌,便已经开始窃窃私语,均质疑起了他的医术。
旁大夫急了,站起身,怒喝:
“老夫活人无数,痫症治疗无数,便是用此取针之法!你一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,只凭翻了几日闲书,竟就敢在此胡言乱语,耽误老夫为患疾之人医治,其心可诛!”
说着,抱拳冲周围拱手环施一礼道:
“老夫在此杏城行医数十载,医术了得、声誉极佳,今日竟被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后生,出言冒犯、欲毁老夫医誉,请诸位明眼鉴证,并将之驱赶出去,莫耽误老夫救治。人命关天哪。”
围观的众人见状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面上皆不约而同露出了疑惑之色。
那年轻后生言之凿凿、有理有据;这旁老大夫声誉良好、口碑上佳。
这……这要他们怎么做?
“这是谁家的年轻后生?小小年纪,竟对医术掌握如此之精准,果然后生可畏也!”
就在这时,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外响起。
随之,门外走进一位白眉长髯、红光满面的老者,身穿御医官袍,身后跟着两名带刀侍卫,稳步而来。
待行至近前,才将视线落在老大夫的身上。
“少年郎与你辩医症,你却只会用名声、口碑压人,依老夫所见,你……徒有虚名!”
旁老大夫顿时“扑通”一声跪地,磕头如捣蒜,呐呐不成言。
他就算不识眼前的老者,也识得那一身院判官袍,那是他一直以来努力和学习的目标啊。
可是现在……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。
院判老者见那旁大夫只磕头已不敢再言,遂背负双手环视众人,开口言道:
“老夫乃本朝太医院左院判,列位若有对老夫言语有异议者,可上前理论。”
众人一时被老者气势官威所慑,加之此刻心中也皆有了分晓,便都不再出声言语。
人群中,有一人的脚步在悄悄后移。
突听一声断喝:
“红柳,拿下他!”
正低着脑袋想悄悄溜走的人,忽听这声响,抬头就见那少年郎的目光正直视着自己,心知暴露,立刻拨开未及反应的人群,拔腿就要往外冲。
红柳已提步飞身,兔起鹘落,一脚踢中那人的后背,将之几乎踹飞出店门。
她自己则借那一踹之力,一掌拍在桌上,凌空翻转,落地,踩在欲挣扎而起的人后颈之上。
那人努力挣了挣,却丝毫使不出力,眼见挣脱不得,便强掩慌张大叫:
“因何拿某?”
左院判示意身后刀已出鞘的两名侍卫,将刀收起,自己则饶有兴致地、看着出声拿人的那名少年儿郎。
水银见状,便冲着左院判抱拳躬身一礼。
“恕某冒犯,此人行迹可疑,能否让某之仆从、出手一验?”
老者闻言,双眼里的兴味更浓,点头应允。
水银见允,便冲着红柳开口道:
“红柳,卸去他左臂衣袖!”
众人就见那被唤红柳之人,弯腰拽起脚下之人的左臂,一把就将对方的衣袖整个扯了下来。
一条蜿蜒的蜈蚣刺青纹,便展露在众人的眼前。
“延国细作!”有人惊呼。
“打死他!”有反应快的,已经去找长凳。
“打死他!打死他!”
离得近的已经暴怒地吼着,冲上前去就挥拳踢脚。
红柳乍一见那刺青,眼睛顿时瞪圆,脚下就要一个用力将细作踏死,忽见自家小姐抬手冲自己作了个手势。
她恨恨地挪开脚,将那细作交给扑来的众人,遁出身形。
延国,就是此次大举犯边、连屠他们敖国三座城池的凶残恶敌!
敖国百姓,恨不能生啖其肉、生饮其血!
众人扑上去,用拳打、用脚踢、用鞋抽、用牙咬……
水银则趁乱悄悄上前,拔出了地上患痫疾之人嘴里的封堵之物,迅速施了几针,然后将人拖到墙角之处贴躺着。
院判老者没注意到少年郎的举动,他眼见那细作就要自此断了气,忙招呼自己那两名侍卫上前阻拦。
不是他不忍心见其死,而是这样的细作,必须要交由衙门,将里里外外、尤其是同伙审个清楚。
待得这一团乱哄哄安定,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细作,让衙役带走之后,地上的患疾之人业已清醒,恢复如常。
院判老者此时才想起寻那少年儿郎,却已是踪迹全无。
最后只在其下塌的那间房屋内的方桌上,看到两张字迹豪迈、飞扬、洒脱的药方。
老者看着那针对阳痫和阴痫不同的药方,先是眼中不断地绽放神彩,接着便又连连跌足、叹息。
自古敝帚自珍,医术亦是如此。
这年轻后生之前就坦坦荡荡地说了细致的医治之方,如今又大大方方地将详尽药方留下,足见其心性胸襟了得。
这才是高人风范、医德上品。
只可惜了,如此上佳的医术,比之自己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,却竟缘悭一面。
……
没料到院判会给自己下了如此高评价的水银,救治完病患,乘着混乱,在柜台那儿书写完药方,回到房间留下后,就背起简单的包袱,下楼小心地避出了乱哄哄的客栈。
看过的病症,必须留药方,是师父一直以来的教导。
师父说过:敝帚自珍只会让道路越走越窄,八面开花,才能令技艺升华,水银一直深以为然。
走出不多远,便见到已牵着马在等待自己的红柳。
她走上前,问道:
“可有给客栈结清?”
红柳点头。
“我牵马前,有把一锭银两弹进掌柜的袖口里。”
水银夸赞道:“做得很好。现在,再去寻一家客栈吧。”
“小姐,还寻客栈?不怕那院判大人追来吗?”红柳好奇地追问。
水银笑看了她一眼。
“那是院判,又不是无赖,明知我不愿与他攀扯,又岂会紧追不放?大人,是有大人的气度在的,不会做那么自跌身份之事。”
主仆二人边说边向前走。
红柳见四下无人,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的话。
“小姐,您是怎么知道那人……”
说着,伸出左手,拇指和小指指尖对接,中间三指成爪勾样,抓了抓。
水银注意到她的动作,嘴角噙起一抹笑意,轻声地回答。
“你怕是忘了我师父说过有关延国的事情了吧?延国人擅使弯刀,所以不仅虎口有茧,食指和中指的最末节之间,也容易有茧。
另外:他们男子自幼便有单穿耳眼的习俗,且所佩戴的耳坠皆又大又重,耳痕就会十分明显。
虽然之前那人有将泥土之物糊在上面,但是,身上、脸上太干净,唯独耳垂处有块泥,岂不是很奇怪?
最主要的:他不该一见院判大人就想跑,或者说,是想去通风报信?”
红柳顿时恍然大悟,一拍巴掌,压低了声音叫道:
“那奴婢也知道了。本朝男子梳发上梳一半成髻,而延国男子则是全梳成髻,难怪奴婢当时就觉得,他脑袋下半部分的头发有点不太顺眼。”
“对!”
水银笑着冲红柳竖起了根大拇指。
“有进步,出来这几日,你愈发仔细了。”
红柳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,抬手抓了抓头皮。
“小姐,明明雷老爷都有教过的,奴婢一时忘了,您还夸奖……”
话说小姐的身边现在只有自己在守护,自己不知道更加谨慎小心,反而还处处忘事,可要怎么好?
正说话间,已是到了另一家客栈的门前。
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,告知尚有上房,俩人便进去了。
这一夜很安稳。
那院判大人果然没有派人来寻,水银的心里也踏实了几分。
世上怪人很多,她之前虽然言之凿凿,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心那老者会不按常理做事。如今,可算是放心了。
她起身洗漱完毕,见红柳已将店小二送来的早点摆放好,便坐去了桌前。
却又忍不住在想,三城破而被屠,因此太医院才派人急赴边城的吧?
亦是朝中应有之意。只不过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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